今天的天氣理所當然的,應該是陰雨綿綿,帶著沉重的溼氣,傾盡所能地灌入滿滿的悲情,飽和在每一滴--貫穿古今的雨裡。但那只出現在欲前往高級劇院的,某些人,某些天,某些幻象。現實中,我僅是搭著老舊巴士,搖搖晃晃地經過廟宇前,然後刻意的駐足,站立並直視前方的高架戲。
保生文化祭舉辦了一系列歌仔戲表演,敬神也娛人。野臺戲是一個用簡易棚子搭著,完全開放的表演空間,也因此讓觀眾可以從彩排到正式演出,一幕都不錯過。秀琴歌仔戲團是個有名氣的台灣劇團,故吸引不少年老的鐵桿粉絲。說了或許不相信,還有人為此從昨夜十點便開始排隊;只希望不要錯過任何能近距離看戲的機會,尤其像「紅樓夢」這般瞬息變化情感的故事。
首幕,以陰曹地府做了開端。閻王審訊賈寶玉,間接將其癡情愚愛的一生道出。
十二金釵,多與郎有段情事,從中取捨成了一門學問。最終,決定以薛寶釵和林黛玉作為代表;但其中有一名與女主角們同樣吃重的角色,就是蔣玉函(飾演者秀琴),或者說琪官更加熟悉。這名生物性別為「男」的優伶,在書中是賈寶玉的「親密」摯友之一;身為一位飾演旦角的戲子,和賈二少能有如此交情,絕非一個簡單的人物,或許劇中會有此選角的原因與之相關。白先勇於一九八六年一月《聯合文學》第十五期中曾評析到:「寶玉與蔣玉函之間發生過親密的同性之愛,而因此被賈政大加懲處,以至遍體鱗傷。一方面來看,固然是寶玉私會優伶的行為,是儒家禮教所不容,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寶玉與蔣玉函締結“俗緣”,寶玉承受世俗後,他的俗體肉身所必須承擔的苦痛及殘傷。書中,寶玉為黛玉承受精神性靈上最大的痛苦,為蔣玉函卻擔負了俗身肉體上最大的創傷。就同性戀的特質而言,同性間的戀愛是從另外一個個體身上尋找一個“自己(Self),一個“同體”,有別於異性戀是尋找一個異“己”(Other),一個“異體”。如希臘神話中的納西色斯,愛戀上自己水中倒影,即是尋求一種同體之愛。賈寶玉和蔣玉函這兩塊玉的愛情,是基於深刻的認同,蔣玉函猶之于寶玉水中的倒影,寶玉另外一個“自我”,一個世俗的化身。」在此齣紅樓夢中,有寶玉向蔣玉函拜師結為兄弟、蔣玉函情贈酋香羅,互贈配物表示紀念和忠順親王府派長府官到賈府向賈政索人,原因是忠順王府裏的優伶琪官失蹤,賈政對寶玉不肖的種種大承答撻,寶玉無法隱飾,只得承認蔣玉函私自逃離忠順親王府。最後以蔣玉函遭刺殺的消息傳進寶玉的耳裡,使其懊悔痛哭作為對他們倆緣分的終結。基本上,大致內容與書中相同,只有一段加入了現代人權自由的思想--即賈寶玉反駁王熙鳳認為蔣玉函並不具有自由,實所屬親王所有物的觀點。將之與白先勇的評論結合,不就是賈寶玉在為自我的自由進行一場革命,和劇末的他做一個呼應。
這齣戲有一個極具特色的鋪陳及演藝人員的置換。賈寶玉由兩位演員分別飾演,以黛玉的死做為區隔,一個是秀琴的女兒,屬於年輕派的演員,另一位是老演員。從一開始帶著蒼涼悲傷的啞嗓,到回溯逛往那純真清甜的娃娃音,最後依舊躲不過逝去愛情、超脫空門的結局,回歸滄桑的嗓音;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圓,無論是人事情緣,或生命輪迴。還記得有一段是這樣安排的,讀著黛玉遺書的寶玉,彷彿看不到唸著遺言的黛玉的魂魄,她語帶哽咽的唱訴情傷;後來已婚的寶玉和未婚的寶玉同時出現在黛玉的左右,而黛玉選擇了未婚的寶玉,回歸天庭;這樣的劇情好像白先勇說的另一段評:「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愛情乃是性靈之愛,純屬一種美的契合,因此二人常有相知、同類之感。黛玉是寶玉靈的投射,宜乎二人不能成婚發生肉體關係,唯有等到絳珠仙草淚盡人亡魂歸離恨天后,神瑛侍者才回轉太虛幻境,與絳珠仙草重續仙緣……蔣玉函,有的版本亦作『蔣玉菡』,菡萏、芙渠都為荷花蓮花別名。寶玉最後削髮為僧,佛身升天。荷花蓮花象徵佛身的化身,因此,寶玉的『佛身』,雖然升天,他的世俗分身,卻附在了『玉菡』上,最後替他完成俗願,迎娶襲人。佛經有雲:『自性具三身,一者法身,二者圓滿報身,三者千百億身。』蔣玉函當為寶玉『千百億化身』之一。」
劇中最終的結局,是已婚的賈寶玉悟透了世間真理,精神已超脫;這時所有的角色都雙手合十,一步一印的前行著,已婚的寶玉拋下黛玉的遺書,面露參悟的神情和純真的寶玉拿著袈帽相對。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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