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舞台上的燈尚未暗下時,一個身穿紅艷繡花女帔的女人,就這麼坐在燈光的正中央,孤伶伶地背對著觀眾,頭上璀璨奪目的頭飾聚焦了每一位台下觀眾的眼光,但她的背影看起來卻孤單極了,彷彿正在沉思著什麼,正當觀眾們看得出神的時候,她突然起身站了起來,輕輕地揮了下左手的水袖,便一個人踏著步伐走進了布幕之中,那一個離開的背影就像是張愛玲《金鎖記》筆下的曹長安,彷彿她也正「一級一級,通入沒有光的所在。」
這是第一幕也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我一直在想,這個女人身著華服,理應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何以如此孤寂?而那個離開的背影究竟代表著什麼?而她又將走入哪裡?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所講述的正是紅樓夢中最精采的正宮復仇,賈璉透過姪兒賈蓉的穿針引線之下,偷置屋藏尤二姐於花枝巷中,不料小廝們走漏了風聲,王熙鳳得知此事竟也有寧國府賈珍的份兒後,盛怒不已,決定用計假好意先迎尤二姐回賈府,另一方面更命人狀告賈璉背旨瞞親、仗財依勢、強逼退親、停妻再娶等四大罪狀,最後在王熙鳳的計謀之下,尤二姐墜了胎兒並吞下生金自殺,結束了她的生命,也結束了她與賈璉的愛情,而王熙鳳卻搏得了賢淑的美名,王熙鳳看似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但我想在這場爭寵引妒的戰爭中,王熙鳳其實並沒有贏,她贏的只是正宮夫人的地位,而她卻永遠陷入爭寵引妒的泥淖當中了。
在這齣戲當中,我看見的是四個女人在愛情面前的卑微,第一個女人正是賈璉的正宮夫人-王熙鳳,她在最年輕貌美的時候嫁給了賈璉,從此進了賈府的大門,為了在這樣的世族大家中立足,為了討賈母的歡心和操持家務,她只得收起了溫良恭順的一面,疾言厲色地管理起家僕們,在她穿上華服的那一刻,賈府的禮教也同時鎖上了她的身,正因為王熙鳳深愛著賈璉,因此當她不能為賈府延續香火時,而賈璉又總是在外招惹年輕貌美的女人,自然是滿滿的悔恨在心頭,她恨自己的不爭氣,又恨青春的短暫,因此當尤二姐同時具有年輕的美貌又懷有香火時,王熙鳳自然是對尤二姐又恨又妒了。
第二個女人則是尤二姐,尤二姐明知賈璉已有婚配,且王熙鳳又是出了名潑辣女人,但因為愛上了賈璉,她還是願意委身巷弄之中,即使她知道王熙鳳終有一天會找上門來,而不斷擔心受怕著,但她仍願意為愛情冒這個險,縱使她最後沒了胎兒,在床上奄奄一息,飽受賈府輿論攻訐時,她仍堅持要見了賈璉最後一面才甘願吞金自殺,但當她聽到賈璉在外頭與大老爺剛賞下的ㄚ頭秋桐打情罵俏時,她心死了,因為她有的僅是賈璉的愛情,沒有了賈璉的愛情,她還有什麼呢?尤二姐連賈璉最後一面都沒見就吞金自殺了,正因為尤二姐還愛著賈璉,所以她恨賈璉的負心又恨自己的傻,白白讓自己汙了名,成就了王熙鳳的賢德。
第三個女人則是王熙鳳的貼身ㄚ頭平兒,雖然被賈璉納為妾,但她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ㄚ頭,在王熙鳳的面前,她只得順從聽話,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妄想,更不能對愛情有更多的奢望,當最後大老爺剛賞下的ㄚ頭秋桐在尤二姐廂房外頭嚷嚷亂說時,平兒便勸秋桐:「何苦呢?咱們不都是同樣的人。」短短的一句話卻道盡了身為妾的悲哀,短暫的寵愛就像是夢一樣,那樣的愛情既短暫更不真實,既是一場夢,那又何必太過計較、用心爭奪呢?
第四個女人則是因賈璉辦事妥貼,大老爺賈赦特賞給賈璉的ㄚ頭秋桐,秋桐認為自己是奉大老爺之命來侍奉賈璉,當賈璉的妾,雖不是明媒正娶,但有大老爺的命令在身,賈府內的人也應讓她三分,因此,她根本沒把尤二姐和平兒等人放在眼裡,但或許是出自於對自己出身的自卑,秋桐一到了賈府便像是獅子一樣張牙舞爪地對付剛墜了胎兒的尤二姐,像是宣示自己的地盤不容侵犯,正因為太急於想要自己的愛情,所以她恨極了尤二姐恰在他新婚之時,墜了胎兒又生了病,讓賈璉的關心全落在了尤二姐的身上,而自己新婚卻備受冷落和忽視,她又怎麼能不恨呢?
然而,這四個女人最令人憐惜的莫過於王熙鳳了,當王熙鳳正得意於快要除掉尤二姐這個心頭大患時,此時小廝跑了進來高喊了:「老爺有喜了!大老爺賞了大ㄚ頭秋桐給老爺!」,王熙鳳聽了不禁跌坐在床上,她淡淡地說:「剛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這是多麼令人無奈的一句話,明明身為正宮夫人,卻得不到丈夫最完整的愛情,面對丈夫的風流,她只得忍氣吞聲,自己不爭氣無法替賈府延續香火,為博得賢淑之名,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娶妾進門,她是多麼的孤單,她只能一個人在愛情裡單打獨鬥,沒有人明白她的潑辣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只為了讓賈璉在外風流時,偶爾還能想起她來,於是,她走進了沒有光的所在,走進了一次又一次的爭寵引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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