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盡人世間悲歡離合—水袖與胭脂
戲台上,角色們畫著胭脂,水袖隨著蓮步輕移而起舞;戲臺下,眾生的面皮也抹了一層假象,在名為人生的舞台上演著無人欣賞的大戲。
整部戲中以楊貴妃在馬嵬坡香消玉損為貫穿中心的主題線,楊貴妃的深刻的愛情當中拌入了對唐明皇濃稠的恨、失望、不甘,讓台下觀眾心緒為之起伏。
一開場,舞台上有一顆梅樹,一條走道、懸掛著幾件大袖衫,然後唐明皇唱出了他的悔與痛,至此我還不甚明瞭這些衣衫的功用是什麼,只覺得好似偏偏彩蝶,這幕結束後太真仙子便出場了。
魏海敏的楊貴妃是美的,一襲紅色衣袍美到不可方物,好似要奪走全天下人的目光。在一個奇異的仙境中,楊貴妃因一曲霓裳羽衣曲而成了仙子,諷刺的是他的宰輔為安祿山。
為了替太真仙子祝壽而特地請了天下第一班—行雲班來演齣好戲,因此而衍生出後頭的曲折迷離。
祝壽的當刻,迸出一個祝月公主擊鼓賀壽,眾人問祝月公主是誰,只聽其道:觀眾愛看,因此才有她。
而後行雲班出場,可見劇團以兩個戲箱做區隔戲中戲之邊界,第一首曲目孫悟空鬧了雙胞、第二首曲目卻因一句「情比金堅」踩了貴妃的痛處一腳,因而被逐出宮,而當家小生,也是團長之子無名被留了下來。
宮門外,行雲班被迫解散,蟒袍水袖化作翩翩火舌,張狂的吐著信子然後灰飛煙滅,伶人們以命護戲箱未果,只留喜神與祂的半截衣袍。人四散,只留班主與喜神一同哀嘆。
馬嵬坡一別,生死兩茫茫。
以一條走道作為今與古、生與死之交界,即使貴妃已逝、心中有恨,仍然想尋找她深愛之人,只能在夢的邊境尋尋覓覓,訴說著她的愛與哀愁,而唐明皇即使身為戲神仍顛沛流離,懷抱著對楊貴妃的愧疚與愛情徘徊在梨園仙山。
我想祝月公主的存在,應是楊貴妃投射自己的心創造出來的角色。
即使她不解祝月是誰、即使祝月在宮裡撒野,貴妃仍容忍著、甚至放縱著,或許因祝月是她的理想,她渴望自由、渴望脫去愛情沉重的枷鎖;而與無名公子對戲時,無名道出十八王子的心聲如利劍刺傷她,也是如她渴望的在受傷之時有人能保護她,祝月便上前阻止了無名。
她所掌權的梨園仙山中,因為有她的期待,才有了這個人。
楊貴妃與十八王子於七巧節的誓言仍歷歷在目,可隔年一同「 七月七日 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的那個人卻已不是舊人。
十八王子對楊玉環的愛是無力的,他對皇位的愛戀比他對妻子的愛意還深刻,面對奪妻之恨、他是軟弱卻有野心的,而他的軟弱與野心,無疑是對當時愛他的楊玉環是種傷害。
十八王子七巧節時的愛戀及他身為皇子的野心、狠心;唐明皇的在「天願做比翼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讓楊貴妃即使位居高位,但心仍受困囹圄,日日夜夜徘徊在過去受傷的時空。
偶然間披上喜神的半截衣裳,唐明皇的情感好似飽滿的片佈在全身上下,連衣裳也沾染了他濃厚的悔恨,楊貴妃不由自主的唱出自從她被逼死後,唐明皇的血淚、不甘及無力回天,當刻才稍稍明瞭唐明皇的感受,因此宣行雲班二次進宮。
行雲班眾人不知怎麼回中原,便紛紛在這仙山做起其他買賣,而班主則到仙山有名的鳴鳳班看門。
即使一下從雲端掉入人間,老班主仍從未放棄喜神,一日三柱清香從不間斷,我想喜神對班主而言是個心靈寄託,這條路班主走了一世,要他不得登台可說是斷了他的命,而喜神彷彿是洪流中的一條浮木,在班主被沖的七葷八素時能時時刻刻提醒他莫忘初衷,等待機會。
行雲班頂了鳴鳳班的名進宮去了,而原腳步躊躇不敢踏入宮門的唐明皇也一同入宮見楊貴妃。
戲台上,演著舊事,台前的楊貴妃有種奇異的抽離感,原是身在其中現在卻成了旁觀者,戲臺上受陳玄禮逼迫赴死,戲臺下往事歷歷在目,身為唐明皇的他及身為楊貴妃的她想握住對方卻錯身而過;而現在身為喜神的他和身為太真仙子的她仍舊兩相隔。
楊貴妃藉由這劇看到唐明皇的「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才明瞭她走後唐明皇的哀慟和悔恨,終究能從馬嵬坡上解放。
最後,楊貴妃拋棄高位,唱著「演盡人世間悲歡離合」,一同與行雲班登台唱戲去了,在旁覬覦許久的安祿山踏上此位。
安祿山貪戀高位,卻不明瞭這個位置的寂寞。
劇中雖說是一首霓裳羽衣曲讓楊貴妃成了仙山的主人,但我想是因楊貴妃還在世時早已演盡人世間悲歡離合。
她與十八王子婚姻來自於媒妁之言、鞏固朝中勢力,這愛情,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戲?和唐明皇的七夕誓約,是真愛抑或是假戲成真?皇家的女人一直以來是身不由己的,或許楊貴妃是真心愛上這對父子,但其中或多或少有些逢場做戲的意味在。
舞台布景中的大袖衫我想象徵著這些在人生裡做戲的人們,楊貴妃的逢場做戲到假戲真做、唐明皇如懸絲傀儡般被命運操弄著,這些如風箏、如彩蝶翩翩起舞的袖衫看似自由,實際是緊緊被纏繞綑綁著。
編劇巧妙的編入幾場戲中戲,讓人不禁聯想:我們在這兒看戲,我們的人生是否也如同楊貴妃或唐明皇般,是這戲臺上的其中一個角色?
我想這巧妙的安排即是這部戲最值得人細細欣賞、品味之處了。
人活著,總有些身不由己、需要逢場做戲的時刻,而在這些時刻之外,我們是否需將胭脂洗盡、褪去水袖呢?
因為有愛你的人支持,眾生才能在這人生戲臺上大放異彩,所以在愛人面前不仿展現自我的真性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