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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傳統戲曲與「淑世」願景擁有無法割裂的「情誼」,那麼,它的發展性是不是會受到制約?又如果「目的」與「手段」是人類自覺活動行進的兩種基本考量,那麼,「現代化」一詞,從劇團的視角思考,其意欲體現的是何者?而這種體現又期盼能在觀眾間成就怎樣的收效?

這次去國家劇院觀賞戲劇,我是懷抱著支持傳統文化與增益經驗廣度而前往。《鎖麟囊》在傳統戲曲中,它的題材並不新鮮,仍以勸善、善有善報等主旨作為劇情指導走向。劇中並無過多的留白供給懸想,雖呈現出現實貧富懸隔的酸慨,但也無甚悲劇基調盪滌人情。結局是使薛、趙兩家均歷經貧富經驗而心願俱了為收束。

    劇中人物形象大多是屬於扁平人物,並無多面多維地刻畫;但所謂扁平並不意味著單調,有時扁平人物的性格較圓形人物更突出、鮮明。其中讓我印象深刻的人物,一概都是丑角;反而如薛湘靈、趙守貞等主要的旦角形象,大抵不外乎傳統典型閨女、少婦,所以相較於旦角我更欣賞重為丑角的藝術表現。

    從前我總以為「丑角」在劇中是可有可無的「附庸」;但從《鎖麟囊》中,我理解到「丑角」的定位,並不純粹引人發噱,他猶有陪襯主角、炒熱臺下氛圍,甚至關涉到指導劇情發展的諸般價值。如《鎖麟囊》中的丑角「梅香」,作為薛湘靈的丫頭,她俏皮機靈地滿場遊走。我認為那相較於薛湘靈端莊的閨秀形象更惹人注目。而在春秋亭薛趙二家相遇避雨的橋段,梅香在薛湘靈的指示下,向趙氏父女探詢何以于歸大喜之日啼哭。梅香在詢問的言語間,屢次挖苦。她越挖苦,越顯的薛湘靈的仁慈與體貼,作為一位陪襯丑角,梅香對薛湘靈人物「側筆」刻劃的價值是相當成功的。

    另外如丑角「碧玉」,在薛湘靈落難投身盧家為「薛大媽」時,碧玉常「狐假虎威」的倚仗主人勢,用刻薄的言詞去對薛湘靈頤指氣使;例如當趙守貞懷疑「薛大媽」就是從前恩人時,要碧玉「看座」、「移向客座」、給與「上座」等三次換位表示尊崇,碧玉每換一次必出言譏刺,像她在替薛湘靈第二次換客座時,酸溜溜地道:「妳在老媽子裡算是拔了尖啦。」當時全場都笑出聲來。戲曲作為一種在公共場合的即時娛樂表演,「氣氛」是否輕鬆適意相當重要,而丑角正可肩負起這個責任。

    而在丑角關涉到指導劇情發展方面,如趙守貞的兒子將球丟入樓上,以致於引發結局等,都顯示出丑角在這部戲中扮演的重要地位。當然丑角本身的作用尚不止於此,趙守貞出嫁時,請了一個勢利的鑼夫敲鑼。但鑼夫刁難趙家窮苦,不給認真敲鑼,還譏笑說:「鑼敲破了你賠得起嗎?」但當趙氏父女獲贈薛湘靈的鎖麟囊時,鑼夫又變為另張臉。這樣的戲謔橋段,實際上無關於劇情發展,但卻更能折射出現實的人情炎涼。因此這樣的詼諧角色,相較於「完人」,更能引起群眾的共感,以及表現「苦中作樂」的娛樂實效。

    《鎖麟囊》在唱詞方面,直白偏雅。其中也有許多典故應用,例如春秋亭避雨橋段的唱詞:「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運用七夕喜鵲搭橋的事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鮫珠化淚拋?」採取南海鮫人落淚化珍珠的傳聞;「憐貧濟困是人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利用〈項羽本紀〉內的一段歷史;而「我正富足她正少,她為饑寒我為嬌。分我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則援引傳統「鳳凰于飛」的符號等。這些詞句雖然用典,卻不流於僻澀,同時連綴的字句也頗直白,算是「直而不野」,自然流麗。

    戲曲自元朝以來,已形成一項相當重要的娛樂事業,朝野風靡的程度,那甚至可視為元朝的娛樂「時尚典範」。雖然《鎖麟囊》位列京劇,然而其中的確具備相當程度的元曲藝術投影。但在這次觀賞中,我發現這種表演形式似乎已不再「通俗」。至少我認為在唱腔、伴奏等方面似乎仍需要去刻意學習如何欣賞,才能具備欣賞的能力;戲曲作為一項娛樂事業,由元至今,它娛樂事業的典範地位已經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娛樂種類琳瑯炫目,即如各種智慧型手機、電影、電視、電腦等,光僅這四項,幾乎完全抹殺往昔戲曲的典範地位。

這些新興的娛樂產業,不僅是有著高度的「即時性」,更重要的是其「多元性」的豐富,而且它代表著不落人後的「時尚感」。就我一位外行片面的觀察,我認為戲曲的藝術形式想再造輝煌,或許是相當不樂觀的。那不僅是如余秋雨所說五四後,「物質層面」已是「鋼筆文化」壓倒「毛筆文化」,這背後更涉及整個精神層面的文化價值觀失落問題。

究竟「現代化」等不等同「西化」?所謂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化」,是否就是中西合璧後呈現的「不中不西」?而「傳統文化」的「現代化」真實內涵是什麼?以及現代化如何去落實,又或者現代化的目標訴求是什麼?這次觀看這部戲曲讓我有了許多思考。

另外,電影《南海十三郎》中,江譽鏐因為割捨不下戲曲肩負「教化」的理想性,以致事業接連受到打擊。《鎖麟囊》劇情中,也仍流露著濃厚地勸善色彩;如果傳統戲曲單單僅有著重於教化勸善的一面,我認為傳統戲曲的發展性必然會受到侷限。而由於戲曲受限於表現形式,因此想在聲光效果上吸引眼球,並與新興娛樂一爭長短,我想那是絕對不能勝出的。那麼,何以眾人要捨棄即時而且多元,甚至感動程度不遜於戲曲的電視、電影而選擇戲曲?傳統戲曲的賣點何在,到底什麼是現代新興娛樂產業所無法給予的,而唯有戲曲能給的?

    在進劇院時,我見到為數不少的觀眾是髭鬚星霜的長者;而當那位飾演薛湘靈的旦角縱口高唱時,身旁也有許多老者能低低地輕聲哼和,其中甚至有一位老先生看著舞臺竟涕淚交零;我不禁要問:「究竟他是為什麼而如此感動?」我自忖內心幾乎完全不能與之「同情」,但我也不禁感慨,他們的這份觸動,也許是難以再被五光十色的時下所理解。而傳統戲曲未來可能再也只是叫好,卻不叫座,甚至其生命力更將伴隨老者們的長眠而日漸凋零;或許,作為傳統文化的紹述者,我們應該思考如何先喚醒共同歷史的記憶與文化對時代的意義,如此才有可能真正發現傳統戲曲原初那樸實、寫意以及既通俗又典雅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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