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喜的演繹──當代傳奇《仲夏夜之夢》(江冠儒)
看完戲的當下，內心澎湃了一整晚的對戲劇演出的感動，理所當然地會忽略了許多細節和不完美。不過我覺得這齣戲是好看的。
我不懂看戲，更不懂京劇。幸好這部戲並不是傳統的京劇，它比較像是將傳統戲曲元素和歌劇元素以及舞蹈、特技加入音樂劇的戲劇類型。
這次的戲劇，我比較注意的就是聲音、服裝、舞台設計、情節，和戲劇節奏。
戲一開始是由木匠、裁縫、廚子、鐵匠和泥匠，五位老百姓說明大公即將舉行婚禮，而他們將要在大公的婚禮上演一齣戲。他們穿插在整齣戲中，是最不重要又最重要的角色。莎士比亞的這齣喜劇的表演呈現在當代大概也是一項突破吧！除了主題上愛情追求和女性意識的描寫，一個比滑稽更為荒謬的戲中戲，在西方戲劇史上幾乎前所未聞。不用說莎翁的四大名劇，《哈姆雷特》、《奧賽羅》、《馬克白》、《李爾王》皆是悲劇，即便是莎翁的其他部喜劇作品如《皆大歡喜》、《威尼斯商人》，也沒有做如此安排。
我倒是覺得這樣的角色很適合放入中國戲曲中，就像改編自京劇劇本《九更天》的〈未更天〉裡面的兩位打更人一樣，這五個角色大概就是中國戲劇中插科打諢的丑角吧。這是可以將戲劇表演很快速地活潑起來的戲劇安排。清脆輕快的俚俗民謠伴隨打擊聲一響起，整個場子的氣氛就被勾了起來。俏皮的說唱節奏，誇張的動作表達，既毫不突兀地融入戲劇，又恰如其分地鋪陳劇情。等到他們退場之後，接著就是兩位主角登場，王爺與王妃獵遊回宮。
主演吳興國老師和魏海敏老師是劇中唯一呈現京劇唱腔的演員。在背景音樂和其他歌唱形式都比較現代的情況下，反而襯出京劇唱腔特別的古典魅力。只是可惜了一些高音部分和詞句的字數，但瑕不掩瑜。
基本上我非常喜歡聽音樂，所以當我發現這次的曲子很平易近人，感覺偏向現代音樂之後，我就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原本戰戰兢兢害怕會無法欣賞的戲劇情境中。由王希文和張家瑀所編的樂曲，其演奏的樂器包含東方樂器嗩吶、二胡、琵琶、曲笛等，還有西方樂器大提琴、小提琴、鍵盤、長笛等。以京劇唱腔搭配西方和現代音樂形式，困難度本身很高。感覺得出兩位老師都極力圓滿東西交會的嵌合點，而他們也的確成功拉近了傳統戲曲和現代觀者之間的距離。
舞台和服裝部分，除了華麗二字，別無可說。舞台設計部分，懸掛的樹枝與垂掛的藤蔓，再加上投影的月光，營造出隱晦曖昧的森林場景，深刻地表現出這一場仲夏夜之夢的神祕和虛幻；還有粉花紛飛的場景亦是唯美浪漫，代表愛情的理想的實現。服裝部分，結合東方典雅和西方的豔麗，形成「戲的世界」，視覺效果強烈，尤其在婚禮上對比庶民和佳偶的穿著，更顯出這齣喜劇的突兀成分。
我覺得最令我印象深刻就是那位調皮的精靈，帕克。首度參與傳統戲劇演出的太陽劇團表演者張逸軍，特別擔綱劇中各種特技演出，例如在三、四層樓高的布條上表演。我覺得帕克其實才是個《仲夏夜之夢》的靈魂人物。故事最一開始的衝突雖然是大臣伊吉帶著女兒的婚姻難題請求王爺裁奪，但是當故事場景轉進那一片深夜的樹林裡，故事的兩大衝突皆因帕克而起，一是仙后與驢子的相愛，另一個是兩對年輕男女被擾亂的情感關係。
愛情的衝突，即使是天界的仙王仙后都不可免俗，何況是人間的芸芸眾生？莎翁藉由舞台之鏡反照人生之態，讓天界、貴族、庶民三方角色以「愛」圍繞在一起。庶民們的愛情以五位老百姓所演出的殉情悲喜劇〈霸王別姬〉，一場中國戲曲中的愛情故事。我覺得這齣戲中戲稍嫌草率，雖然劇中由老百姓所製作出來的道具本來就破爛不堪，但破爛得太過虛假就會像是在胡鬧，令人啼笑皆非，不知從何批評，我覺得是這一整齣戲的小小缺憾。
當代傳奇的這齣西方經典戲劇改編不管是從中國戲曲角度，還是由京劇本身的角度來看，都是一個挑戰，因為《仲夏夜之夢》是喜劇，不同於其他改編戲劇如《慾望城國》、《李爾在此》，而且青衣和老生演的通常是悲劇。這齣改編戲不但背負傳統戲京劇的十字架，還要特重喜劇所需要具備的一種調皮的、跳出人格的感覺。這就是為什麼我對帕克這個角色印象特別深的緣故吧！單就這部喜劇來說，我覺得人物方面只要帕克演活了，戲也就活了。看帕克一整晚在場上悠轉，一下子使壞，一下子裝可愛，讓人又恨又愛的，不只在場的年少觀者，連我也不禁被吸引。
當天中場休息時，還不斷聽見帕克在觀眾席間穿梭，高聲尖笑，項羽陣陣，讓我有點後悔選了四樓的位置。不過，高處的好處是可以綜觀全場，不會受到特別的焦點所影響，因為我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
我最喜歡的橋段是何蜜雅被一群跳舞嘻笑的仙女和精靈圍住的那一幕。我覺得那個畫面感非常棒。而這齣戲的上半場和下半場也以這一橋段作為銜接，我覺得很流暢，讓觀者沒有困難地再次進入情境。
以一個傳統京劇來說，這齣《仲夏夜之夢》也許失去了味道，又融入多元的表演形式和元素，若是真要為它定位，這樣的新舊結合反而會在既有的名稱中落得四不像。此劇製作人認為這齣戲帶有成人童話劇的味道，我覺得就像這齣《仲夏夜之夢》一開頭所唱的最後一句：「一齣戲，不過就是一齣戲」。一齣虛幻荒謬又沒頭沒腦的戲，不過自娛娛人，最重要的是賣力演出的戲班和肯賞臉欣賞的觀眾。
有掌聲，有歡呼，有感動，戲就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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