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302141 語二甲 李俐賢
上學期選修京劇選讀,豐富了許多關於戲劇方面知識,這學期也就繼續選修元明清戲曲。認識崑曲之後,體會到一種和京劇截然不同的戲劇模式。
我認為京劇很有趣,會被其中的內容吸引住眼球,目不轉睛。崑曲不同。崑曲不有趣。還記得在播放《牡丹亭》杜麗娘遊園、顧影自憐的橋段時,老師曾問我們:「在路上看到這樣的戲,會不會停留腳步觀賞?」,我當時投給不會,因為確實沒有讓人佇足的要素。
崑曲不有趣。
崑曲很美。
《春江花月夜》一劇以唐朝詩人張若虛為主角,講述其在揚州觀燈時,偶見少女辛夷,為之神魂顛倒,卻未及傾訴就被鬼卒錯拘而亡。他輾轉力爭,思返陽世,竟又得知辛夷與自己姻緣之份。張若虛後經鬼仙曹娥的幫助下,重生返回明月橋頭,然紅顏卻已成白髮。在春江花月夜之下,張若虛歌吟出《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和《牡丹亭》有些類似,劇中的男女主角都沒有任何情感或戀愛的基礎,卻能為情愛跨越生死。相信很多人對於這樣的劇情有所疑問:這份深情究竟從何而來?所謂「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究竟是什麼?
曾經,我也是那很多人的之一。
我是一個普通的現代人。
我可以邊吃飯邊看電視、邊看電視邊滑手機、邊滑手機邊寫作業、邊寫作業邊聽廣播。在節奏飛快的現今社會,一心數用是常態,全心全意專注於一件事上才是異常。
在課堂上觀戲時也是,盡力將注意力全數奉獻給螢幕上的舞台,然而手機一震動、肚子一餓、鐘聲一響,好不容易團結起來的注意力又漸漸分崩離析。
只有一次不同,。
當杜麗娘進入夢鄉和柳夢梅相遇時,忽然之間,節奏慢了下來,世界彷彿進入慢板的樂譜,緩滿得優雅、緩慢得悠揚。書本中的一詞一句活了起來,舞台上的二人初遇、心靈相通。明明不有趣,卻無法移開視線。有種神奇的錯覺,似乎快要融化在其中,心神蕩漾。
我回想起老師曾多次提及《牡丹亭》中所描寫的,其實是一種所有人都會擁有的渴望。渴望遇見命中注定之人。渴望遇見相思相愛之人。
還記得小時候我最想要的就是機器人。想要一個能夠理解、傾聽並接納我的機器人。他會一直對我笑,他會一直喜歡我。我也記得,小時候曾和杜麗娘一樣,喜歡上夢中出現的男孩子,難以忘懷了一陣子。這些都是幼稚得讓人發笑的白日夢。可誰不會作夢?誰沒有作過夢?
看著杜麗娘的夢,我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看著張若虛的癡,我還是不覺得很有趣。
我覺得好美。
美得讓人目眩神迷、心醉不已。
張軍曾說過:「論愛情,崑曲唱不過越劇;論家國,唱不過京劇。但這些超越時空、生死的深邃探問,正是崑曲所擅長的,崑曲關心的是心靈本身,談的是宇宙觀。」
至今我依舊不太懂宇宙觀是什麼,但我明白了觀賞崑曲時,那種說不出的震撼和沉迷。它源自於內心。崑曲不是以劇情趣味引人注目,崑曲直面的是心靈,崑曲會勾出連你自己都遺忘的夢與情。
所以情怎麼會不知其所起?夢怎麼會不切實際?
《牡丹亭》和《春江花月夜》中描繪出夢幻般的深情,十分迷人。尤其是在現代人眼中。
現代有太多的娛樂和資訊,無論是情感如何氾濫的多情種,這個時代依然有太多辦法讓你遺忘一個人、一份情。又因為過多的東西夾雜在我們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情感變得更遠更冷。
上述曾提及,我也曾像杜麗娘一樣喜歡上夢中出現的男孩子,但不同於杜麗娘的一往情深,這份感情只持續一、兩個星期,便把它爽快的拋諸腦後了。我甚至回想不起自己拋棄它的原因。
我曾想要一個機器人,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或許正反映,我所認識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往往是做不到那些過於夢想化的渴望的。
古代和現代不同,當時的他們沒有太多的娛樂,沒有太多的相遇。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更是緊密。他們認定人必須結婚育子,雖然有些規定過於強硬陳舊,至少他們是肯定人得與人有所連結的。
杜麗娘待字閨中,每天閒閒無事,她沒有手段排解自己的憂思。同時除了夢中的男子,她也沒有機會去遇見其他對象。杜麗娘只能將內心所有的感情都寄託在柳夢梅身上,甚至到了最後因相思而亡。
張若虛是年輕多情的探花,他的情感豐富又帶著張狂外放。當他在明月橋頭望見只能在燈市出門三日的辛夷,不僅是因為她的美而一見傾心,更是將年輕的自己對情愛的憧憬、渴望全數連結在這個他見過最美、最心儀的女子身上。
杜麗娘和柳夢梅,張若虛和辛夷。他們的故事涵蓋著現實難以擁有的虛幻,所以,更美。
《春江花月夜》和《牡丹亭》確實有許多重疊類似之處,不過在《春江花月夜》中,我卻看見一份不同於《牡丹亭》的痴情,以及由這份痴情所引導出的情感與時間的交錯融合。
《春江花月夜》的劇情主要是跟著張若虛的行動展開。在這漫長的五十年,張若虛一直是動的。他毫不氣餒,拒絕判官給予的來生誘惑,不斷想方設法回到陽世。即使是知曉自己和辛夷並無姻緣之份,即使是看見她嫁作人婦。
劇終時由於鬼仙曹娥的幫助,張若虛重返人世,站在恍如昨日卻一別五十年明月橋頭,他終於能夠停下腳步。停下腳步,向依舊年少的他走來的,是白髮蒼蒼的辛夷。《春江花月夜》一詩隨著散盡的落花噴湧而出: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旬,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廉中卷不去,擣衣碾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清風搖情滿江樹。
落花紛紛落下在跨越時空和生死的二人之間,張若虛吟唱《春江花月夜》的聲音穿梭其中。還是一開頭的場景,還是那個明月橋頭。但就如同張若虛在剛出場時所說:「春、江、花、月、夜雖好,若無你我遊騁之眼、賞娛之心,皆為虛設!」,有了情的點染,兩人佇立的明月橋頭不只顯示出張若虛的一片癡心,更刻劃出人情的流動、歲月的流逝。
春還在,江還在,花還在,月還在,夜還在。人卻不同了。
心中湧現的是一種無所適從的感慨、無可奈何的悲痛。一直持續到散場之後,就連如今回憶起來,胸口依然發疼。
崑曲真的不有趣。
崑曲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