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劇《楊金花》的故事發生於北宋外患頻仍的年代。當時西羌軍犯境,而女子楊金花領軍退敵,拯救了國家與父兄而凱旋歸來。就結構方面來分析,「西羌侵宋」是本劇的故事背景,而「楊金花掛帥退敵」的前後過程,即作為貫串本劇情節的主幹。從內涵方面來分析,本劇繼承了中國文化傳統上對於「忠孝節義」的道德理想,但卻也超越了文化傳統中對於「性別角色」的定位。儘管楊金花為女兒之身,但亦能指揮千軍萬馬而守護「自己所重視的人事物」。可說其憑藉著自身的意志與才幹,突破了外在束縛而展現出自我的非凡價值,不僅超越而凌駕了傳統刻板印象的「性別角色定位」,同時也繼承並實踐了文化傳統上對於「克盡忠孝」的價值理念。

  本劇是由「台灣豫劇團」所演出。劇團於兩岸三地以及國際間皆富名聲,在進行傳統題材表演的同時,也大量嘗試著全新主題的豫劇創作。無論古典素材抑或當代素材,台灣豫劇團或從中擇取選用,或加以融會創新,都能編導出別出心裁的戲劇作品。以今年來說,劇團所設定的主題即為「女人當家」,頗具近代女性主義的思想。而我所觀賞的《楊金花》,也正是此主題風潮之下所上演的戲劇項目。此外,本劇團與南台灣的傳統戲曲團隊與劇藝團隊皆有合作,如歌仔戲劇團、偶戲劇團等等。旨在促進南部地區的戲劇交流,並以對傳統戲劇的弘揚與傳承為己任。

  在劇團歷史方面,台灣豫劇團的前身依序為「中州豫劇團」、「海軍陸戰隊飛馬豫劇隊」以及「國立國光劇團豫劇隊」。劇團在「海軍陸戰隊飛馬豫劇隊」時期,曾可能受到軍方的解編,但所幸後來並未如此,這除了是因為當時部長蔣經國對本劇團的支持外,也是由於《楊金花》這齣戲,以及劇中飾演楊金花的「王海玲」,受到了「總統蔣中正」以及「中國文藝協會」的肯定之故,因此才得以令劇團繼續維持。就此而論,《楊金花》這齣戲可說是扭轉本劇團命運的重要關鍵。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如今數十載的年月過去了。當初飾演少女楊金花的「王海玲」於本劇中,其角色由徒兒「蕭揚玲」所承繼,而她則在劇裡改扮演曾祖母佘太君一角,這頗有台灣豫劇團的「薪火相傳」之感。「楊金花」這個戲劇角色,相當於跨越了時代而串聯起「劇團的往昔與當今」。而戲中掛帥的楊金花「拯救國家於外敵之險」,也正宛若那時當家的王海玲「挽救劇團於解編之危」一樣,令人感懷而動容不已。由此種種原因,便可知《楊金花》這齣戲對於台灣豫劇團來說,其意義是著實深遠與非凡的。

  本劇開場時,舞台由暗轉明,身著黃色戲服的西羌軍士首先現身。兩名傳令兵吹響號角後,胡人統帥率領著舞刀弄槍的赫赫行伍,揚言侵攻宋室天下!看著臺上來勢洶洶的羌軍,「中原危在旦夕」的不安之感,不禁於觀眾們的心中油然而生,我認為這即是此幕戲的編導用意。作為序幕,不僅攫緊了觀眾的注意力,同時也進而對戲劇的時代背景有所交代。

  緊接著,隨著舞台燈光明暗的換幕,故事場景也轉移到楊家宅邸的天波府內。天后級演員蕭揚玲(飾演楊金花)以及王海玲(飾演佘太君)的登場,頓時令臺下掌聲雷動!楊金花知道父親楊宗保以及兄長楊文廣,正受困於邊疆的羌軍,而大宋皇帝欲派援軍前往,當下即於京城校場「以武選帥」。對此元帥之位,武將狄青的家族可說勢在必得。然而狄家與楊家素來不合,倘若狄家人奪得帥印,則惟恐將徇私而廢公,不利於楊宗保以及當前抗敵之事。因此楊金花在思量之下,便趁著曾祖母佘太君不注意之際,依侍女排風的計策女扮男裝,秘密動身前往校場。我認為這幕戲,不僅表現出楊金花對父兄的深摯親情,亦展現出其「不拘泥於傳統束縛」的愛國熱忱,可說是以事件而烘托出楊金花作為戲劇主角的「正面性格」。

  場景轉換至校場內。皇帝連同包拯、寇準、狄青等重臣,於校場審視比武情況。狄家眾男丁的表現皆乏善可陳。尤其是當中的狄豹,作為戲劇之丑角,其武藝不精的滑稽表現,著實令人發笑,有著緩和嚴肅氣氛,以及增添戲劇樂趣的作用。在狄家眾男射箭之際,旁觀的楊金花見其武功皆不成氣候,便戲謔而調笑之,因而便被帶至皇帝面前。女扮男裝的楊金花自稱其名為「宋朝臣」。顧名思義,此假名意即「宋朝臣子」。除了反映出一種愛國意義之外,我認為這樣的編劇設定,尚有另一層更深遠的含義,亦即「超越傳統之性別定位」的「女性主義」。

  台灣的歌仔戲亦有演出《楊金花》這齣戲劇,但其中的細節與本齣豫劇稍有不同。例如其對於楊金花的化名即設定為「楊金」,而非本部戲的「宋朝臣」。在我看來,「宋朝臣」這個名字,取得比「楊金」還來得有意義。因為「宋朝臣」所意喻的「宋朝臣子」,是為楊金花對於自身的期許,而這樣「女子為臣而安邦定國」的期許,超越了「性別傳統」之刻板印象。在肩負著家族「歷代為國盡忠」之責任與榮耀的同時,更體現了女子「巾幗不讓鬚眉」的期勉與氣概,飽含了近代的「女性主義」,不僅是「近世思潮」與「古典戲劇」的交互融合與相得益彰,同時也是對於文化傳統的承繼融會與超越突破。

  就本戲的故事劇情而言,我認為「楊金花於校場奪帥」的這幕戲,可說是整齣戲劇最為精彩的部分之一。化名宋朝臣的楊金花於校場內,對皇帝說狄家眾男「武藝不精」、「射箭皆不中」,如何能承擔元帥的重任?請求皇帝讓自己試試看。然而當士兵將弓遞來之後,楊金花卻一連兩次都拉斷了手中的弓。武將狄青憤而指責其蓄意搗亂,但一旁的丞相包拯則公允指出楊金花臂力過人,凡俗之弓不堪負荷,請求天子將鎮國的精良兵器——「定宋寶弓」給予她一試。楊金花持用定宋寶弓,果然一箭便將作為懸吊標靶的錢幣射落,展現出不讓鬚眉的絕倫武藝。

  對於一齣戲劇表演來說,「道具」無疑有著一定程度的地位。適當的相關道具,不僅能彰顯戲劇的故事背景,令觀眾更能置身於情節之中,同時也能輔助演員的演出,而得以增添戲劇的表現力與精彩性。就「楊金花射落錢幣」的這段情節來說,扮作楊金花的演員射出箭矢,懸吊的道具錢幣隨即落下,這樣的表演十分具有舞台效果。當時台下的觀眾們都不禁為楊金花「於故事中的百發百中」而歡呼鼓掌。該標靶錢幣做得極大,是實際錢幣的上百倍,這無非是基於舞台上「顯眼性」的考量,正如舞台演員的妝容必須色彩鮮明一樣。一齣戲劇中,演員的唱功與身段,劇情的編導與鋪排,道具的精良與講究,在在皆為影響該戲品質的重要因素。而本戲在上述的各個部份都甚為注重而不馬虎,方才成就了這齣戲的精彩絕倫與滿堂喝采。

  楊金花射落錢幣之後,還於武術對打中擊敗了狄家眾人,因而獲封為元帥。然而其頓時驚覺:於皇帝面前女扮男裝,豈非犯了欺君之罪?況且私出家門之事,亦難以向曾祖母佘太君交代。此時楊金花的內心,一方面欲掛帥領軍,以盡忠孝之道;但另一方面又怕事情被發現,禍及自身與家族。這樣進退兩難的矛盾心情,即是一種戲劇衝突感的展現。面對如此的內心衝突,最後楊金花仍因擔憂畏懼而私下潛逃回天波府。

  包拯與寇準追查至楊家,向佘太君問起「宋朝臣」的下落,並認出了府中的楊金花,正是於校場中男裝打扮而奪帥的宋朝臣。佘太君知情後勃然大怒,但同時也欣慰於曾孫女身為楊家後代的武勇。包拯與寇準認為楊金花才能出眾,當下唯有她才可適任元帥,因此他們表示,對於這整件事情,他們將全力相助,也希望佘太君能允許楊金花掛帥退敵。佘太君在寇準的滔滔口才,以及包拯自願「隨軍壓糧而照看」的勸說之下,最後同意讓楊金花掛帥出陣。

  就戲劇的正派與反派角色而論,兩方之存在是相互襯托的,而在雙方的互動與衝突之中,故事情節的起伏亦得以由此營造而出,因此戲劇才時常會設定出正派與反派。以朝廷中的包拯、寇準以及狄青來看:包拯與寇準於本劇角色中作為好人,對楊金花鼎力相助;而狄青於本劇角色中則作為壞人,對楊金花處處為難。然而,就相對於戲劇的史實來說,狄青身為北宋武將,實際上是一位忠臣。他生前忠心為國卻飽受猜忌,死後還要受到後世小說與戲劇的抹黑,令人唏噓不已。儘管是為了故事情節的需要,但編劇倘若扭曲了史實評價,則多少會令人感到遺憾。

  楊金花於校場告別佘太君後,便率軍出征以援救父兄。隨後場景換至三關的戰場,楊金花與隨行的排風,各自領兵與西羌軍進行殊死戰。兩方演員以「身段走位」和「兵器舞動」來模擬故事中的戰鬥情景。宋軍與羌軍雙方各自排成長列隊形,井然有序地蛇行於舞台並相互穿插,以此演出兩軍的陣勢與廝殺,場面熱鬧且舞台效果顯著,可謂精彩非凡。雙方行伍在經過幾次對陣之後,戰況逐漸對宋軍有利。楊金花、楊排風以及楊宗保,共三股人馬圍攻西羌統帥,敵軍徹底潰敗,而宋軍也終於得勝!凱歌回京的楊金花歸來見曾祖母佘太君。太君欣慰於楊金花的盡忠報國與青出於藍,但同時也觸景傷情,悲傷於楊家歷代英勇男兒的為國捐軀。本劇的故事,也於此而劃下了歡笑與淚水交加的句點。

  就本戲的編劇手法來分析,戲劇甫開場時,編劇先以西羌軍的耀武揚威,在觀眾心中種下「擔憂」的種子,接著再於劇末透過「楊金花凌厲退敵」而一舉消弭觀眾心中的擔憂,使種子最終結成「欣悅」的果實,此即為本作情節醞釀的編劇手法。西羌軍於劇初的囂張氣燄,對比其於劇末敗潰的落魄形象,二者形成鮮明的對照,造就了故事情節的起伏跌宕,更烘托出了主角的驍勇善戰以及赫赫之功。楊金花「克盡忠孝」之正面形象,對於文化傳統中的「忠孝節義」有所繼承與發揚;而其「不讓鬚眉」的槃槃大才,則對於文化傳統中的「性別角色定位」有所超越與突破。角色形象之立體,情節編導之講究,戲劇內涵之深遠,在在皆不僅讓觀眾印象深刻,更令人感佩而讚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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