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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我好比淺水龍困在沙灘。”當我坐在戲院的第一排,聽到吳興國唱出楊四郎這一段經典唱詞之時,一種微妙的情感在心中湧現。

1123日,當天所有聚光燈的焦點都在國父紀念館的紅地毯,在第五十屆金馬影展的盛會之上。國家戲劇院也正燈火通明得上演著雲門舞集的《稻禾》。在這一個很“尷尬”的時間,一旁的中正紀念堂演藝廳顯得多少有些落寞,當代傳奇劇場的《坐宮》便在此演出。這個場子並不大,等開演之時,也早已坐滿了人。

這一場一共演出三折戲,《遊園》、《殺四門》和《坐宮》。但從前期宣傳以及演員陣容上看,《坐宮》明顯有其特殊的地位。進場時的演出單上,《坐宮》二字佔據一半的頁面;兩外兩出戲都是由新人擔綱,而《坐宮》則是大腕壓陣,扮演楊四郎的是當代傳奇劇場的創始人吳興國老師,扮演鐵鏡公主的則是國光劇團的京劇名旦魏海敏(便是我們所看的《百年戲樓》中的茹月涵)。

《坐宮》講述的是北宋時,遼邦設“雙龍會”於幽州,邀宋太宗赴會議和。楊家八虎護駕隨往,中伏兵敗,四郎(被擒改名木易,與鐵鏡公主成婚。十五年後,適遼邦蕭天佐擺天門陣,楊六郎禦於飛虎峪,佘太君押糧抵營。四郎思母,欲前往宋營探望,為公主識破,乃以實相告。公主計盜令箭,助其出關。其唱詞也非我原本想像中的嚴肅,而更有一種“真情”的生活化體現。當鐵鏡公主說到“你說你的話,還攔得住我的兒子他不撒尿嗎?”這一句詞時,劇院裏觀眾都會心一笑。

這一折戲是生、旦唱腔成就較高的傳統戲。吳興國、魏海敏兩位京劇名角的表現可稱完美。吳興國扮楊四郎,聲音渾厚洪亮,中氣十足,其中的頓挫之感,更是表現出楊延輝那滿腹的愁悶。鐵鏡公主是梅派藝術的經典之作,師從梅葆玖先生的魏海敏,拿捏起來,更是恰到好處,盡顯鐵鏡公主的機智與真情。因為坐在第一排的緣故,我能夠看到舞臺上演員更多的細節。當鐵鏡公主猜測四郎愁悶緣由之時,可見其眼珠轉動之態,當她叫出“是了”之時,亦可見其兩手拍掌;當四郎聽到鐵鏡公主說出“莫不是抱琵琶你就另想別彈?”之時,渾身顫抖。這一些都是舞臺上的細節,可就是從這一些細節之中,足以看出一些門道,看出一些演員的功夫。很多事情,你只要親身去體驗一次,特別是live,你就會愛上它。

我之前所說的微妙情感,細想來,便是三個微妙。一是這出戲內容的微妙,《坐宮》的內容與內戰之後來臺老兵的遭遇有諸多契合之處,而這份獨特的情感也一直介乎於臺灣與大陸之間。二是演出地點的微妙,我坐在蔣中正總統的坐像之下觀看一出內涵特殊情感的京劇,劇院門口還掛著一副巨大油畫,蔣前總統臨海而望,背景山崖上書“勿忘在莒”四字。三是我身份的微妙,我作為一個從大陸來臺交流學習的學生,本身就是一個略顯“尷尬”的身份。

《坐宮》已經成為一種文化上的符號被運用,它象徵著一種眷民,特別是大陸來臺軍人的心境。蔣勳認為“《四郎探母》其實是一出反戰的戲,它以人的深情對抗戰爭、政治的殘酷。”實則,《四郎探母》的本質就是一種真情,發自內心不可消除的真情,是想念,是厭戰,是愁悶,是一股複雜的真情。

白先勇的《臺北人》,以其細膩的筆觸和情感,描寫了內戰之後,由大陸來臺的人群的眾生百態。他們究竟是不是“臺北人”,這一身份上的疑惑,成為此書的重要主題之一。在《永遠的尹雪豔》一文裏,白先勇寫到“吳經理”在尹公館裏,“當眾票了一出《坐宮》,以蒼涼沙啞的嗓子唱出:我好比淺水龍,被困在沙灘。”“籠中鳥”、“離山虎”、“南來雁”、“淺水龍”,都成為一個重要的意向,成為一種自比,盡述自己處境的無奈。

龍應台之作《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中第一部最後一節,題名便是《四郎》。書中寫到“槐生只聽《四郎探母》。”當陪同父親在劇院中看《四郎探母》時,“我突然覺得身邊的槐生有點異樣,側頭看他,發現他已老淚縱橫,哽咽出聲。”這一出戲背後,蘊藏著多少人的真情。

《坐宮》作為一個文化符號,表明了眷民對於故土、對於親人的思念,如果將其投射放大,便是一種濃厚的“家國情懷”。這份情懷,或許便是它曾在政治的年代中被禁演的原因之一吧。

餘光中的著名詩作《鄉愁》中寫“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這一灣海峽,雖然仍需“金鈚箭”,但已經可以“快馬加鞭一日還”。只是,還有很多問題需要面對。首先,就是讓我再找一找那份“家國情懷”,究竟是消失了,還是藏在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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