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場地於中山堂,位於繁鬧的西門町側邊。本來以為如同它的位置,是場非主流的小眾文化。還未走進中正廳主場,絡繹不絕的觀眾接踵而至,著實讓我吃驚。或老或少,甚至有外國臉孔,皆持著票根對號入座。哄鬧的會場讓我有自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錯覺。

    燈光暗下來,觀眾的眼神悉注視前方,偌大的舞台放了一個小方台,還有一個大梳匣,正旦隻身佇立,顯得嬌小素淨。兩旁的投影幕顯現〈撇子〉,接著,她長嘆一聲「唉唷~」。原來她是玄奘的母親殷氏,與丈夫陳光蕊遇水賊,為了保全兒子性命,取出一股金釵及血書繫在他身上,放入匣中,隨江流造化。

    第一折演出讓我有些摸不著頭緒,印象中,《西遊記》是玄奘領著孫悟空、豬八戒與沙悟淨,取經過程遇到各式妖魔的故事,怎麼情節開頭的玄奘只是襁褓中的小嬰兒?不過殷氏唱歎「才得個掌上珠,又提起心頭悶」,淒幽的歌聲沁得我收起疑問,只管看下去。

    第二折〈認子〉已經是十八年後,玄奘被金山寺住持扶養成人,回到故地尋訪母親。此段讓我聯想到李清照的《武陵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殷氏與玄奘內心微妙的心照不宣,滿心期待卻又怕十八年的等待落空,小心翼翼的拿出金釵信物,唸出證明對方的血書,確信重逢了!血書結尾,殷氏曾告訴兒將來必為父報仇,如今相逢,殷氏經過歲月洗禮,唯望兒能平安,我想,這便是母愛與精神的昇華吧。

    中場休息,有群國中生已經按捺不住,呼朋引伴、躡手躡腳地離開會場。前兩折的氛圍比較凝滯沉悶,加上非文非白的語詞以及悠遠流長的唱調,對於古典戲劇的初心者,的確是項考驗。拿出節目解說冊,上面寫著「現存於崑劇劇目中的元雜劇遺珠《西遊記》係元人楊訥所著。一般元雜劇多以四折合為一本。而此劇卻長達六本二十四折……第一次將民間流傳的唐僧富西天取經故事敷演成六本二十四齣大型聯臺本雜劇……」原來前兩折出於「第一本」,承續的三折〈胖姑〉、末折〈借扇〉,分別出於第二本與第四本─此齣是跳躍式時空的搬演─心念一轉,經過前兩折的「起與承」,接下來必是熱鬧非凡的搬演了!

    果真〈胖姑〉出現三位逗趣角色:胡老頭、胖姑與王留。此段藉由兩個小孩的生動敷演,把長安城裡歡送國師玄奘往西天取經,城街坊巷擠滿人潮的景象,活靈活現地呈現出來,逗得胡老頭與觀眾捧腹大笑。胖姑與王留一搭一唱,十足默契地說唱跳學,此般歡樂場面,真是替離場的國中生們感到可惜!

    末折可謂重頭戲,「喝!喲!」一個翻身,《西遊記》的靈魂人物孫悟空出場!他抓耳撓腮,時而疾走跳躍,時而轉身一個箭步,動作靈敏地說明為了通過火燄山,搧滅此路沖天的火焰,當務之急便是前往翠雲峰,向鐵扇公主借借芭蕉扇。

可是鐵扇公主哪忘得了孫悟空對她愛子紅孩兒的不義?脊背直挺,踏著沉著快速的小碎步,頭冠佈滿紅球毛氈、潤白的珍珠與青藍的玉飾,插上兩支直衝天花板的孔雀羽毛,身穿藍白網織長袍馬褂,兩個隨扈緊跟,鐵扇公主一現身便氣宇非凡、盛氣凜然。鐵扇公主的音質更是令我起雞皮疙瘩,柔中帶剛、嘹亮清高。雖然主戲是孫悟空,此角色更是勾走我的目光。

倆人一見面,便爭鬥起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俐落的身段,配上鏗鏘有力的節奏,令人捏一把冷汗。大戰幾回合,芭蕉扇陰風凜凜,震得孫悟空飄飄恍恍,連金箍棒都使不上力。只好借助如來佛的定風珠,成功取扇而回。之中有段小插曲,相互過招時,鐵扇公主一個壓腰轉身,一支擎天的孔雀羽毛,不偏不倚地卡在頭冠側邊的掛飾上,形成一中空大環,底下響起窸窣竊笑,威勢頓時減一大半,卻也舒緩了緊湊的氣氛。

演員謝幕,如雷掌聲不已。前半部的表演較為流轉收斂,後半段的搬演洵為奔放澎湃,約莫兩小時半的劇長,深感不過癮,耳邊似乎還縈繞二胡與笙的幽悠,響起「噔、噔、噔!」的鐃鈸聲,但是戲劇不是演唱會,不能大喊安可同場加映。與戲曲的初識,便讓我見足文武冷熱,大大改變我對古典戲劇曲高和寡、乏味呆板的刻板印象。

    生命中的諸多事物就像觀看這齣雜劇般,一陳不變的日子,令人「過於安逸」於自己的生活,忘了自己有「發現」與「好奇」的本能,錯過了挖掘世界的機會,如同那些國中生一樣,許多新鮮事都埋沒於自我的習慣與好惡,其實只要再待一下,他們便可能發現,與《西遊記》不是僅有萍水相逢,而是與「驚艷」的相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olkanddram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