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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我的路癡,我們來不及趕上開場。

  坐定的時候兩人都有點狼狽,我們剛好錯過了蕭恩(李寶春飾)和蕭桂英(黃宇琳飾)的開場詩,我和Y一面道歉一面承受四周射來的責難眼光,戲劇的觀眾似乎跟一般電影、舞台劇的觀眾又有不同的性格,他們比較直接,好惡會直接表現在臉上。當這個念頭一閃而逝,輕脆的鑼鼓聲迅速吸引我倆的注意,視線也旋即被吸引了。

  

  「《慶頂珠》一名《打漁殺家》,又名《討漁稅》,取自《水滸後傳》。宋時,梁山泊起義失敗以後,梁山英雄阮小二易名蕭恩攜女桂英,隱居在太湖,並以打魚為生。一日,土豪劣紳丁自燮派家丁向蕭催討魚稅,由於態度囂張,被剛好來訪友的李俊、倪榮嚇退。

  第二天,丁子燮派拳腳教頭帶著幾個打手又來找蕭恩。結果被蕭恩打倒。 蕭恩去至縣衙告狀,反被州官呂子秋責打四十大板;並逼蕭過江去丁府賠禮道歉。蕭恩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帶女兒過江,闖入丁府、殺了丁自燮及他的家丁。蕭恩也因此被抓,女兒桂英帶著慶頂珠投奔夫家以後,知道自己父親處決日期在即,旋即求助於李俊、倪榮;兩人共同招集各路好漢截法場。」(引用、改編自官方網站)

  

  「怎樣怎樣?」第一場的布幕一落,Y旋即用一種「我準備好聽你長篇大論了!」的表情看著我。

  會選擇Y和我一起看戲,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想借助他的歌仔戲專業來和我一起討論這齣中國傳統戲曲;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先答,於是我假裝迷茫的看著她。

  「關於這齣戲的感覺如何?」Y再度問,看來她堅持要持白子了。

 

  「略感急促。」我答。

 

  「急促?」

 

  「感覺很生硬,無論是在情緒的轉折或者是人物心態的改變沒有很細膩的描寫,所以我會覺得急促。」勉勉強搶給了他一個答案。

 

  「是嗎?我沒有感覺耶!」Y瞪大眼睛,希望我有進一步的說明。

 

  「上課時老師給我們看了一齣叫做《未央天》的戲曲,演員的情緒在處理上就比較細膩,明顯的感受出『隱忍、委曲求全,到最後忍無可忍、人神共憤』的轉折;但是反觀這齣慶頂珠,一開始李寶春(蕭恩)在河邊被討漁稅是隱忍的(甚至有點畏縮)、但是卻只被一種調笑式的挑釁就憤而報官。又或者是蕭恩女兒在勸他爹爹的部分也顯得三心兩意、反反覆覆的。」我盡可能的描述出我的想法,卻迎上Y不置可否的眼神。

 

  「我覺得是劇本限制。」她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去蕪存菁是每一個編劇要修練的課題,也許只是剛好這個時間、演員、觀眾群的考量,以致於捨去了這部分的琢磨。」

 

  「嗯。」我點點頭。
 

 

  這時剛好Y的學長A走過來,於是我們討論起對上半齣戲的看法: 

 

  「關於這齣戲,其實是非常少見的丑戲。孫正陽已經是國寶級的丑角,所以台北新劇團在安排腳色上加重了『大教師』的戲份,依照一般的戲劇,丑角是主角的陪襯,但是這齣為了向八十四歲的孫老先生致敬,所以把他的地位排得跟蕭恩、桂英一樣。」A接著說:「我猜想劇團這次做一休一的時間安排應該也是因為孫老先生的體力大不如前,所以才有此安排;你們今天看到的那齣拳腳戲也沒有前天的《雙姣奇緣》精彩,如果在他的全盛時期,是可以看到全套的拳腳的。」
  「是嗎!好可惜喔!」Y轉向我,眼神裡寫滿了「我們把這次的三齣劇碼看完好不好?」我對她吐吐舌。
  「還有學妹,妳們可以注意這位老人,他無論在台詞或是拳腳上面自然而然的會有一種喜感、並且台詞不一定會照劇本,卻可以讓大家捧腹大笑;當然這也是他功力深厚的地方,值得觀摩。」對於會上台表演的Y,他特意提點了一些重點叫我們注意。
 
 
  燈光打了三明三暗,我和Y回到座位並且期待著下半場的表演,人群稀稀落落的歸位,我好奇的問:
  「Y,如果照剛剛學長的說法,在大教師和蕭恩對戲的那一段並沒有上字幕,會是因為孫老先生會脫戲的關係嗎?」字幕突然消失一大段,我一度以為投影機壞了。
  「我不知道耶,聽你這麼一說也許有可能囉?」她也抱持著存疑的態度。
 
  「對了!還有就是第一幕最後有一小段武戲,那個捕快的帽子掉了應該不是刻意的吧?」
  「應該是不小心的喔!怎麼了嗎?」
  「之前訓詁學老師有請戲曲學院的人來上過課,我以為他們會對自己身上的道具或頭面更加尊重。」在落幕之前,我看到那個捕快直接用腳把帽子踢到後台,滿擔心道具的保存狀況。
  「我之前上歌仔戲時,如果是馬鞭或是帽穗掉落,是會直接踩過去等落幕才收走;帽子這麼大的道具會用丟的,大概是因為剛好在武戲的動線上。」她回答。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下半場全部都是由武戲組合而成,演出截法場的情形,反而完全沒有劇情的推展。燈光一亮,我聽到很多觀眾「甚麼?這樣就沒了嗎?」的私語聲,Y的表情也變得有點凝重。
  不過我們兩個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齣很棒的戲,就算我第一次看現場的戲曲,他的聲光效果和美感也深深的吸引了我。如果首輪電影和戲劇同時給我選,也許我會改選戲曲!
 
  在傍晚的捷運上,我們兩個抱著飢餓的肚子,不過腦袋還沉靜在剛剛的劇目中。
  「有一個可能是我自己太刁鑽的問題......我覺得桂英(黃宇琳)有點生硬。」大概是餓壞了,我連講話語法都有點怪怪的。
  「怎麼說呢?」Y看向我。
  「你應該知道我們訓詁老師有請戲劇學院的人來上過課,所以我可以明白一些例如請人上船、馬鞭揮舞等等動作所代表的語言,但是桂英做這些動作時顯得『太工整』,因而顯的蕭恩的動作太隨便,尤其是在剛開始的時候。」有些觀眾對於「上船」時演員隨著水波上下蹲伏的舉動發出訕笑聲,令我匪解。
  「『太工整』?」Y笑:「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形容。」他表示沒有看得這麼仔細,尤其他學的歌仔戲其實和戲曲有一些差異。
  
  我們繼續討論一些細節以及下半場的武戲,Y說:「我是有點懷疑他安排太多群體套招的打套,但是也許那下半齣就是會這麼演......。」
  「我也覺得下半齣只用武戲充填有一點匆促,雖然我懷疑是因為時間和觀眾(耐性)的關係......。」我附和她的看法,也覺得下半場有點太快結束了。
  「你知道我覺得武戲才是一個戲劇的精華,基本上它(慶頂珠)的武戲形式是傳統的,就是會一對一或一對多或兩三對同時在舞台上打,可是後面可能為了營造高潮所以有一堆人連續翻滾那邊我不確定是不是有點過。」她說,不過我們兩個看過的戲曲實在太少,無法有相關的戲曲可以互相比較。
  我們皺著眉囫圇吃著晚餐炸醬麵,為了琢磨彼此說出的感想而傷透腦筋。
 
 
 
 

 

我常常在想,是否惡法亦法?
「是的!惡法亦法。」法律系的B說。

「惡法亦法,那麼,我殺了你、法律判刑殺了我,真的就扯平了嗎?」我問B,但是他搖頭,開始跟我說了一大串「法律的本質」


看了幾齣公案戲,法律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呢?抑或是,我們所追求的「善」的本質真的有辦法由法律來伸張嗎?

例如在《慶頂珠》裡面,正義並沒有得到真正的伸張,蕭恩殺了仇家、卻被綠林好漢所救出法場,這是一個0減1減1的問題,並不是一個等式:蕭恩還是殺了人,並不會因為他的理由正當,就不必為人命負責。

又或者是說,因為看似正當的理由,所以我們可以不用負責任嗎?

而所謂「負責任」又要怎麼定義?美國影集《CSI》曾經有一個橋段是「警察的唯一好處是,可以說謊不用負責。」因而騙出了殺人犯的自白,這樣是對的嗎?

(當然,在台灣可以因為「毒樹毒果」而不採用這種類型的證詞。但是我們所認為的正義,也可以因為要取得結果而說謊嗎?)

在這些假設的前提下,我們該如何探討「俠義」?

有句印象深刻的話:「沒有人因為邪惡本身而選擇邪惡,只是因為他們把眼前的邪惡認為是自己心中追求的美與善。」所以中國所說的「俠義」又是甚麼呢?我們並非生活在非黑即白的社會,大多時候生活是灰色的。我喜歡舉一個例子佐證:在遙遠的斯巴達社會,孩子的成年禮是偷竊並不給大人察覺。有一個孩子曾偷了一隻狐狸,並在大人審問時把狐狸藏在衣服裡,最後被狐狸咬死了;斯巴達人卻大大讚揚這個小孩。這時候我們該如何說「正義」或是「善」?

也許我們所認定的東西會一夕之間改變,或者是隨著時間的消磨而褪了顏色、換了外表,這時候我們就不承認他們了嗎、不再承認我們曾經堅信的東西?

 
「公案戲的重點在於人性在劇中的發揮和改變,而未必會有一個正確的(道德)答案。」老師在上課時說。
 
比較起《慶頂珠》和《未央天》,《慶》劇讓人感覺大快人心,而《未》劇則是讓人沉吟良久;我並不能武斷的批判(劇情上的)孰好孰壞,因為可以看出《慶》劇的目的是要一個圓滿結局(配合觀眾胃口),《未》則是遵循古劇本,所以以一般觀戲角度而論,《慶》劇的劇本改編並沒有太凸顯人性,主要的重點是落在武戲和丑戲。《未》則表現出一個人遇到了逼迫以後,想辦法翻身的無奈;以及社會時代所帶來的黑暗等等。
寫出一個平衡的劇本始終是編劇家必須面對的課題,在查過資料以後,我發現《慶》劇的結尾其實是被改動的。
 
蕭恩和女兒以賠禮為由進入丁家莊殺死了丁子燮。並在牆上血書:「殺死惡霸狗腿者,當年梁山好漢阮小七是也!」離開丁家莊後,父女兩人駕船消失在了太湖之中。 (取自維基百科)
 
相較之下,改編前的劇本前後比較連貫,也比較合理;不過如果是照原本劇本,下半場武戲的部分將會被大量的刪減,也許會讓初次看戲並沒有相關知識的民眾感覺無聊;不過改編過後卻讓人有種「未盡之感」,也許在之後會有更好的改編版本,而我也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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