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得幕前幕後的圓滿─《百年戲樓》

 

前言

有了初次買票到現場欣賞京劇的經驗之後,第二次的經驗,就如同第一次看戲的經驗一樣,感覺到驚艷。新編京劇的誕生,無疑為傳統京劇注入新的活水,也因其與傳統京劇的傳統場景、擺置、人物動作、賓白等有所不同,而顯得活潑生動多了,這樣的轉變,使得京劇年輕化,增加了許多年輕的觀眾族群。

《百年戲樓》,是一以京劇型態展現舞台劇效果的戲劇,故國光劇團一開始就將其定位為京典舞台劇,以戲中戲中戲的戲劇效果作為中心點,將一般戲曲上較多的唱詞呈現以大量賓白取代之,新穎的手法,不但使得觀眾能在短短兩三個鐘頭之間,欣賞到了傳統戲曲《白蛇傳》、《搜孤舊孤》,也讓觀眾一窺京劇百年來的歷史軌跡。

以下將針對《百年戲樓》一劇,抒發並延伸自己的觀點。

 

時代背景的安排

《百年戲樓》的戲劇背景,以1910年代的北京為開端、當時盛行的男旦為主角。工老生的白鳳樓買下了嚴四鳳老班主的鳴鳳班,而對於鳴鳳班中的年輕男旦小雲仙器重,不僅教導他老班主生前未能傳與之《盜仙草》,更請繡工們打造一雙精巧的紅繡鞋贈之。一心想將《白蛇傳》改演的小雲仙,在面臨當時社會習性中的男旦之痛時,選擇了離開師父白鳳樓,留下了紅繡鞋,並改行老生,改名華雲。從第一段的描寫中,讓人從中得知了當時男旦的隱痛─是否要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接下來,畫面來到了二十年之後。蔚雲班、魁喜班,海派京劇與京朝派的對台中,師徒兩人再次相見,而兩人二十年來的彼此複雜的心結,以合演「搜孤救孤」作為落幕。從這段中,可以得知劇中所要傳達的京派、海派京劇間的差異性,一者較為傳統,延續著一般傳統京劇的雅,一者較為活潑,使得京劇增加了觀眾群,兩者的〝對峙〞,讓京劇成為雅俗共賞的藝術喜好。

下半場的背景安排,則直接到了1979年文革結束之後,茹月涵來到塞北提拔華雲的孫子華長峰同演《白蛇傳》,並在過程當中,由文丑、琴師、茹月涵、金翎等眾來回憶起當初茹月涵在文革時期對長峰父親華崢的背叛,間接使得華崢落水身亡的事情。華崢與茹月涵的《白蛇傳》,在師徒間的情感關係上,加上了一層曖曖不明的氛圍,劇中的許仙背叛了白蛇,但在現實生活中,飾演白蛇的茹月涵卻背叛了飾演許仙的華崢,起因為上半場即出現的紅繡鞋。在回憶的片段當中,穿插進文革時期的樣板戲,由慷慨激昂的樣板戲,對應在典雅的京劇上,造成了反差,並在這樣的效果中,帶出了背叛的無奈感。華長峰將紅繡鞋,再一次的贈與茹月涵,全戲的結局就在茹月涵與華長峰合演《白蛇傳》之後,茹月涵將華長峰推向前方,由其一人接受大眾的掌聲作結。

 

戲子的塑造

劇中以華家三代為中心點,貫穿了整場戲,先由上半場的〝起源〞─白鳳樓與華雲來說起。

白鳳樓與華雲的相同之處在於,兩人皆為鳴鳳班的男旦,並因無法承受當時男旦在社會習俗上的苦處而皆出走轉行老生。

華雲並未從老班主嚴四鳳那兒學到《盜仙草》的竅門,打算自己苦練而未果,卻在白鳳樓毫不藏私的教導之下,領悟到精髓。他對於白鳳樓充滿著感恩,但感恩的情感,卻在與自我尊嚴的抉擇上,略占下風,華雲無法忍受男旦的尊嚴受踩踏,憤而離開了鳴鳳樓,什麼都帶走了,只留下了繡鞋。二十年之後,帶著贖罪的心情,向白鳳樓拿回那雙紅繡鞋,而又為了要贖罪,自願在會與自己戲班打對台的情況下,與白鳳樓出演《搜孤救孤》,算是幫忙魁喜班的場,也為了要照應身體虛弱的師父,最後與師父共同謝幕。

白鳳樓在老班主的教導之下,學習到了《盜仙草》,可這樣的學習,是在白鳳樓的〝忍〞之下,做一回的女人後得來的。再度回到鳴鳳班的白鳳樓,將自己學來的《盜仙草》無私的傳授給華雲,並贈予紅繡鞋。在自己心愛的學生憤而出走之後,事隔了二十年,再次的見面,白鳳樓表面上冷淡、嘴硬的認定自己一點也不想再見到這名背叛者,卻由師娘這個角色,透露出表面上的刻薄,其實與其內心不符。總是四處打探著學生的消息,無意間在《搜孤救孤》的戲劇上找到了學生、雖然心碎了,仍把紅繡鞋收好,從這兩件事情的發生上,可以看出白鳳樓對於華雲的疼愛與關心,幸好最後兩人同台演戲,終能是算圓滿收場。

下半場的主軸,放在茹月涵與華長峰上,再用回憶勾勒出華崢,故將主要人物設定在此三人上,分別述之。

華崢,是一個活在回憶當中的角色。藉由兒子華長峰的回憶,得知他的落水身亡。文丑與琴師等眾的回憶,則道出了他在戲曲上的琢磨,與對茹月涵的特別關愛,而在茹月涵的回憶中,則看出兩人在《白蛇傳》外尚未抽離角色的情愫以及被背叛的情節。這樣的角色算是活在虛擬空間的角色,並未真正的以自己的身分出現在劇中,而是由回憶來做為架構。

華長峰,劇中的著墨點在於茹月涵的贖罪上。也不知是入戲太深,還是刻意掩飾,華長峰並不覺得茹月涵背叛父親,他說:「白蛇怎麼會背叛許仙呢?明明就是許仙他背叛了白蛇。」讓人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感謝茹月涵呢?還是暗地捅了一刀?在其中,又將那雙紅繡鞋贈與茹月涵,這樣傳承的意味,是為了接續父親當時無法圓滿的贈與,抑或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感謝,他扮演著紅繡鞋的信差,將好不容易找到的繡鞋〝物歸原主〞。

茹月涵,在文革時代中,面臨到批鬥的險惡環境時,選擇了背叛,隱瞞了他與華崢之間的真實情愫,而道出污辱人的話語,徹底傷害了華崢的心。「在忿恨底下的情癡」,茹月涵安然度過了十年,為了彌補虧欠,來到了塞北,提拔華崢的兒子做為許仙,好滿足自己心中的那份歉疚。「人生的不圓滿,非要在戲裡求」,茹月涵應是為了求得那圓滿,所以提拔了華長峰,《白蛇傳》中的許仙與白蛇,好圓滿當年他對華崢說的:「以後,我這白蛇,只傍你這個許仙。」最後,在觀眾掌聲如雷的光環中,他將華長峰推出去,獨享這份光彩,而自己則站在後方。這樣的舉動,能彌補其內心長久下來的不圓滿,就像是當年華雲和白鳳樓同台《搜孤救孤》的心境,有異曲同工之妙。

 

三層戲─戲中戲中戲

        裡層的戲中戲結構,由《百年戲樓》這齣戲,與戲中的《搜孤救孤》、《白蛇傳》組合而成,由這兩部古典戲曲來貫穿全場的表演。外層的戲中戲,則是由國光的工作團隊,來共同排演《百年戲樓》,以衣箱作為中間穿插的重要元素。新穎的架構,帶出了劇團的創意,以衣箱做為場與場之間的轉換,會有將觀眾拉出戲外的效果,告訴大家「現在正要演出下一幕」之感,第一次的《搜孤救孤》是突然出現的,感覺有些突兀,但後來收尾則得知原來是鳴鳳班正在練習著,這樣時則讓人投入,時則將人拖出戲外,則更能令觀眾目不轉睛的專心觀賞,深怕一分心,就理解不易。

        觀賞戲中戲的經驗頗多,但觀賞戲中戲中戲倒是頭一遭。在電影《霸王別姬》當中,就可以窺知男旦時代的社會陋習,也能見到文革時代,人性批鬥的險惡,但由京劇的方式來呈現,是相當特殊新鮮的。我們不光是在欣賞一齣戲,而是在看著京劇近百年來的演變過程,由戲子們來訴說從男旦,到京派海派,再來到文革樣板戲,最後是文革後的社會之間,過程為何。或許,戲中戲《百年戲樓》與另兩部古典戲曲這樣的關係,套上外層國光劇團同仁的排練,最外層的那〝戲〞字,不僅僅是表示國光劇團的人員,而更是將在台下欣賞的我們,也劃入了戲中戲中戲的區塊之中,我們身處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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