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期末報告：豫劇《天問》觀後感 語三甲 110202126 鍾函妏
「且問人間何處覓清歡？」——邠赫拉女王
《天問》這一齣豫劇改編原作是莎劇《李爾王》，原本我預期會看到一齣骨肉分離、手足相殘的戲碼，以為這齣戲的觀賞重點是以古典唱詞詮釋西方經典，直到坐在觀眾席上跟著角色們循著故事的步調向前走，逐漸看得渾然忘我，方才瞭解一齣好看的戲能傳遞的感情遠比以上還要多得多。
《天問》在國家戲劇院的舞臺上演，過往我從未踏進這麼大的展演廳看戲，當序幕拉開燈光落下，軒轅國人民上台載歌載舞，交響樂團的奏樂從相隔幾公尺的地方隆隆傳來，整個展演空間彷彿又被擴大了好幾倍。一個強大的演出舞台果真能讓戲提升到更上的層次。
軒轅國作為一架空世界的國度，光從服裝設計上的細節就呈現出完整的世界觀，戲劇開頭一片歌舞昇平，臣民相祝國祚綿延，當邠赫拉女王走下臺階，我坐一樓第三排，能看見她服裝上的毛皮珠寶隨步履晃動、她臉上的表情在閃閃發亮。一般來說戲到終場，觀眾都是對結尾印象較深，但當我看完整部戲，這個畫面仍在記憶中光彩照人，換言之，有個讓人印象深刻的開頭，結局時再回想這一幕才會餘韻不絕。
「君既不君，臣豈能臣！」（司徒德）
老臣在女王一意孤行時激動吶喊、女王手撕畫軸三分天下，女王橫行專斷地攪亂了在場眾人的心思，看清局勢的忠臣司徒德憤而發言再被驅逐，司徒德是我整部戲最喜歡的角色，可能是因為傲嬌的司徒德被趕走後又化名回到君主身邊，無論君王處境如何皆不離不棄、忠心耿耿；可能是他耿直粗獷的個性配上一張大紅花臉，令這角色貫徹初衷的形象非常純粹跟搶眼；當然也有可能是演員在戲後握手時給我一句手好冰多穿點⋯⋯總之，當敢說話的人都閉嘴了，在混亂的局勢中能保持清明的人就更少了。
看過女王在開頭時的意氣風發、一字一句發出空氣震盪著鼓膜的氣場；擊鼓助威那段與眾侍衛的武戲，演員用旗挑劍，刀光劍影凌空飛舞；再來看女王賭氣離開，在狂亂的風雨中披頭散髮，一襲華服換成黯然失色的素袍，背景布幕切換成波濤狂湧、舞台上人骨四散。君王淪落至此，尚體會窮人百姓的流離失所，也開始悔恨自己任性妄為。
坦白說觀戲前我對李爾王的故事沒什麼深入概念，印象中只有國王驅除公主、父親遭女兒背叛的情節；《天問》的故事梗概相去並不遠，可我認為《天問》最後女王終於變回了母親，剛強倨傲的心性被磨去了荊棘與尖牙，回到了柔軟的初衷，這樣細膩的情感表達是從原作中生長出的新鮮枝葉。《天問》邠赫拉女王既是父親也是母親，我不免猜測，在這漫長的時光她一人不僅要挑起國家大業，還必須照顧三個女兒，過大的責任會使人無力去關心別人，甚至變得專斷獨行，因此她與親人的距離愈拉愈遠。牢中相見後，女王將自稱從「孤」改成「娘」，臺下看了，心裡也跟著想著：真好，妳可以從一個國王變回一個人了。只是此時此刻，事態無可挽回，連閒話家事笑語親都只能來世相見，讓人唏噓不已。
「問蒼天，因緣了斷生與死，黃粱一夢惟存疑」
「問蒼天，骨肉相殘何時已⋯⋯問蒼天，人間公道何處覓？」（邠赫拉）
《天問》裡軒轅人信天人感應，也因此女王詛咒女兒要說天罰、端木格預測天象「日月異常驚山鳥」時算出局勢大凶，後來遭剜目時嘴念叨著天啊天啊⋯⋯他們遇上人世的風暴，常一邊問著蒼天何在，一邊捲入無從抗拒的命運裡。裡頭的角色總吶喊著天道何處，也只有惡人端木蒙敢講出「說什麼天人感應，真是推卸責任！」端木蒙成為惡人的源頭，也正是因為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私生子的身份、不信上天，這個角色敢作敢行，心思縝密，或許可以說他在最後遭到正義的化身（兄長）報應，誰讓他無端挑起所有人的爭鬥。但我認為端木蒙是《天問》裡活得最自在的人，雖然貪婪，但他面對自己的想法跟欲望時非常誠實，他的命運自主，儘管咎由自取，我相信他不會後悔。
「世道了然不需問，繁華落盡見真淳。」
「公道自在人心有，盡孝何須問緣由。」（都維）
劇裡所有人共同的問題「天道何處」，在尾聲時只有都維給出答案。這一開始張著清明的雙眸凝視母親的女兒，應該是邠赫拉的「愛」的延續；都緒繼承的是母親專斷獨行的強悍性格跟控制欲（連眼妝都一樣），開場的演員走位就透露出都緒、都紹跟二駙馬沆瀣一氣，軟弱的大駙馬站得就很遠。都紹這一角色則讓人非常驚豔，正因為是傳統戲劇，所以當都紹一舉一動跟一字一句間的語氣演活了這個扭捏作勢的心機女，隨著劇情推演露出冷血的面目，真的會愈看愈喜歡，愈看愈覺得她壞得很漂亮。
都維其實很幸運，因她擁有了母親唯一的愛，所以她始終喊著「母親」而不是「陛下」，正因她心意堅定，只有她了解邠赫拉身為「王」的寂寞，自始至終才在女王心中占那麼大份量。而兩位姊姊的「壞」非常具體：《天問》一齣劇裡呈現出這兩人扭曲的性格來自母親的偏袒，那份深深的不安感導致兩人背叛，順手推舟地搶走權勢，這兩人最後搶起男人而手足相殘，我想著她們應該也渴望著愛，但是沒人教她們用對的方式愛人。
國殤終幕落下，燈光與場景一片鮮紅，邠赫拉抱著女兒的屍身哭泣，造就了混亂局勢的人最終活下來承擔後果，這也是一種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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